蒋悠悠和我的关系一落千丈。
可妹妹的反抗却从未停止,高二下学期期末成绩出来后的每一天都是不平静的。
老师劝导,父母软硬兼施,不知是谁在评论区晒出了妹妹的成绩单,拼命诋毁妹妹的人品。
人设翻车、捧高踩低、语言羞辱,甚至一些人对妹妹进行恶意的揣测发送到妈妈的微博里。
墙倒众人推。
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足以在网络时代引得天翻地覆,那些曾经捧你的、赞美你的,照样可以将你踩入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可妹妹毫不在乎。
妈妈从一开始的强硬态度到后面的以泪洗面。
我曾试着和妹妹交流但也是无果。
那些之前围着妹妹打转的露水朋友更是自发孤立妹妹,将妹妹的事情半真半假地讲给更多的人。
直到那天从班门口经过两个女生,吞吞吐吐地向我吐露。
「又又,蒋悠悠在厕所被人打了。」
我的大脑嗡嗡作响,身体比脑子更快,立马往厕所赶去。
厕所门口围着乌泱泱的人,却始终没有一人肯朝妹妹伸出援手。
我拨开人群,挡在那窄小的出口,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下视频模式,对准围观的每个人,「来啊,你们不是爱宣传吗?怎么现在不说了?说完了我就发到网上,也带着我火呗。」
镜头录下每个人惊慌恐惧的眼神,那群看热闹的、博关注的人如鸟兽散去。
妹妹浑身湿透,发丝滴着水,模样狼狈极了。
我想把妹妹拉起,可妹妹却突然把我的手打掉,语气激动地说,「别碰我!」
我的手顿在半空,却不是因为妹妹的话。
而是妹妹布料上被浸透晕染开来的血迹。
我握着妹妹的手腕,不顾妹妹对我的推打,强硬地把妹妹的袖子撸了上去。
是什么时候妹妹总是穿着宽松不合身的长袖来着?
我的眼睛酸胀地厉害,「蒋悠悠,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?」
层层叠叠的伤痕在妹妹的手臂上叠加着,看着触目惊心。
我很少连名带姓地喊妹妹的名字。
妹妹却始终倔强地将头偏到一边不去看我的眼睛。
我假装没站稳偏向一边倒去,妹妹瞪大眼睛连忙起身,眼疾手快地扶住我。
「你疯了?」妹妹红着眼眶吼道。
我毫不在乎关节处的疼痛反问道:「疼吗?」
她的眼泪一下子就蓄满了整个眼眶,「姐,我抢走了妈妈对你的爱,还这样说你,我对你一点都不好,你为什么还帮我?」
我没说话,只是又靠近一步,将妹妹整个人搂进怀里。
妹妹竖起的防线在这一刻轰然坍塌,她揪着我的衣服,滚烫的泪落在我的肌肤上,让我感觉我的灵魂都要随之烫坏。
「姐,对不起,我实在是太坏了,我怎么可以这么坏呢?我都这样说你了,你还愿意帮我。」
她抱着我的脖子像个孩子般号啕大哭。
「姐,我好好累啊,我真的好累啊。」
眼泪真的是个好奇怪的东西。
小时候我们随时随地就可以放声大哭,可是越长大眼泪就好像越不被允许轻易地流出。
在十六七八的年纪,我们要时刻地忍耐,要忍受着来自家庭、学业、社交等一切复杂的干扰,可是等泪水决堤的那一刻,我们才猛然发现。
我们自以为的成长在苦难面前根本不值一提,我们仍还是个不成熟的孩子。
可我怎么都想不到。
妈妈的到来,竟会是压垮妹妹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15.
在我的安抚下,妹妹主动说出了参与此次校园暴力的人员。
班主任一边安抚妹妹,一边联系了妈妈以及犯事人的家长到学校的教务处。
教务处里人满为患,推卸责任的争吵声此起彼伏,妈妈就是在几个家长相互推卸责任最激烈时赶来的。
妈妈看了眼角落里的我们,眼神犀利的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,最后将视线锁在女孩儿涂抹的五颜六色的脸上。
「是你欺负我女儿的?」
妈妈像一头被激怒的斗牛,毫不犹豫地冲向那个女孩儿。
现场一片混乱,尖叫声、辱骂声此起彼伏,几个老师联手将妈妈拉住,好言好语地劝说着。
「悠悠妈,我知道孩子受了委屈你难受,但你也不能以暴制暴呀!咱们商量一下解决对策行吗?」
我不会接受他们的道歉!他们必须受到相应的处罚!
妈妈说完这句话便牵起妹妹的手离开了。
可明明在教务处还替妹妹处处维护的妈妈,却在回到家后脸色大变。
「跪下。」
妈妈的质问像是沉闷的鼓声,每一次击打都重重地敲击在妹妹的心上。
爸爸则是默不作声地坐在沙发上叹气。
「悠悠,你为什么要和那群不三不四的女孩儿打交道?为什么三番四次地给门装锁?为什么总是不按时回家?你知道网络上都是怎么说你的吗?」
「悠悠,我和爸爸都是为你们好,你为什么要在日记里这么说爸爸妈妈?」
「你以前是多么听妈妈话,你都不记得了吗?悠悠,你到底怎么了!」
我看到妹妹越来越发白的唇。
这是我第一次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清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。
妹妹被关了禁闭。
我不忍心,想了想还是对妈妈说,「妈妈,带妹妹去看心理医生吧。」
妈妈一口否决,垂着的头一下子抬起,扯着尖锐的声音拼命强调着:「你妹妹她没病!」
她像是急于找到一个宣泄口,将自己的情绪通通抛给我,「你就不盼着点你妹妹的好吗!我的悠悠那么优秀、那么听话,你自己一个人不幸,为什么要把全家人拉下水?!」
我的手攥了又攥,小时候我听到这句话会难过好久。
现在我只有麻木。
这个家是如此令人窒息。
默不作声软弱的爸爸,强势掌控欲极强的妈妈。
看似温馨的家庭实则到处布满蜘蛛网将我和蒋悠悠包围得密不透风。
一条又一条以名为爱的锁链牢牢套在我们的脖颈上,不断收缩。
我不断地退后。
以前我总是这么害怕妈妈。
我害怕她轻易将我抛弃。
我小心翼翼地讨好她,我把她当作我世界的全部。
可我现在和妈妈一样高了。
我不需要再仰视着她了。
我不需要再可怜巴巴地像一个乞丐一样去乞求她施舍给我一点点爱。
「你去哪里?」妈妈突然撕扯着我的衣服,「你现在翅膀硬了,我还说不得你几句了?你要干什么?你要离家出走?」
我拂开妈妈的手,一字一顿地对妈妈说:「你会后悔的。」
「妈妈,你一定会后悔的。」
可妈妈什么都听不进去,只是一声声固执地说着,「我不会带悠悠去看心理医生,我的悠悠只是叛逆期,只是叛逆期!」
16.
那年寒假是我见过妹妹的最后一面。
年后妈妈花了大价钱托人联系了当地有名的私人书院,将妹妹塞了进去。
美其名曰军事化管理。
妹妹被迫剪掉留了十年的长发,电子设备也被全部没收。
隔着那一道道冰冷的铁网,妹妹最后扭头看了我一眼,勾勒出一个难看的微笑。
书院在高考前禁止任何人的探望,从那以后我就再也很难打听到妹妹的消息了。
只有偶尔在节假日的饭桌上会听到妈妈拿着电话一个劲地道谢,说妹妹有今天的成绩全靠书院的教导。
我这才知道,妹妹如今在书院里表现优异,不仅成绩突飞猛进,有望冲刺本省的高考状元,就连性格也重新变得乖巧温顺,是班级里最引人注目的小太阳。
高考前十天,妹妹迎来了十八岁的生日。
妈妈在电话里哀求很久才终于让对面松了口,妹妹有了一晚上的自由时间。
爸爸留在家里做饭,妈妈则是满心欢喜地去书院接人。
直到妹妹真正坐在我的身边,笑眯眯地给我讲书院里发生的搞笑事时,我才猛地回过神来。
「姐,你这爱发呆的习惯还是没改。」
生日蛋糕被爸爸推了上来,昏暗的环境里只有那刺眼的烛光在左右闪烁着。
妹妹带着生日王冠,笑容甜美,表情是那样的生动,像是真的回到从前,双手合十,绞尽脑汁许下了自己的心愿。
蜡烛吹灭的那刻,妹妹突然睁开眼睛说道,「爸爸妈妈,我爱你们。」
妈妈愣了两秒,喜极而泣,揽着妹妹的肩膀,激动地亲吻着妹妹的脸颊。
爸爸则是一脸骄傲地拍了拍妹妹的肩膀。
「悠悠,我的悠悠,我的好女儿,你终于回来了,妈妈也爱你。」
这是多么温馨的一幕。
多么美满幸福的一家人。
我盯着妹妹那张人畜无害的脸,那种怪异感越来越强烈。
躺在床上即将入睡时,我醍醐灌顶,猛地坐起来冲进妹妹的房间。
因为妹妹在说那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根本毫无笑意。
17.
凌晨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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