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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怎么你也想去递个名帖?算了吧啊,想入赘,也得瞧瞧自己的斤两。瞧这身打扮,怕你家里连头牛都没有,长得倒还能看。”
“什么名帖?什么入赘?”
他一把揪住对方衣领,勒得老账房涨红了脸:“哎哎哎你放开,急什么急?”
“你说清楚,是沈夫人要招婿?”
“什么沈夫人,人家沈惜姑娘还没成婚呢。” 老账房白眼他,一把将衣领揪回去:“别瞎打听,你又不配。”
“那沈绣呢?” 苏预愣住了。
“沈绣?哦,嗐,原来你问的是沈小夫人。” 账房表情有些怅然。
“自从去世苏大人殁了,小夫人就爱往庙里跑,隔三岔五,就去烧香。今儿刚往夫子庙去了。”
苏预不说话了。
而此时前院里传来马车停靠声音,接着是杂乱脚步声,继而有个清冷声音响起,化成了灰,他也认得。
“箱笼放到后院里就好,包袱里的药草晾晒过交给何掌柜,另有三包春茶,让掌事分给诸位吧。”
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,牢狱之苦不足为提、千里跋涉的劳累也变成轻烟。
但他不敢回头。
沈绣与她擦肩而过,没有停步。他闻见她身上熏香,却快忘了凉州甘松是什么味道。
蓦地他想起从前做过的梦,梦里他穿了袈裟,站在佛殿前看她上香,远远地俯首合十,她从未对他投注目光,但他听得见她所有祈愿。
待她回头下山,他不能自控地追出去,赫然看见一座舍利塔。
原来那就是他们的前缘。
佛殿又响三声钟,苏预惊醒,听见清脆孩童啼哭。
稚子在沈绣怀中,她拍了拍怀里的小孩,又继续往前走。
小孩只能呓语,沈绣站住了,还是没回头,声音温柔,如春风春水。
“待三月过去……”
沈绣抬头望天。
“娘就不想他了。”
***
“唉,听说了么?前院里来了个军营里逃出来的医户,看病拿药很有一手,长得跟从前没了的苏大人有三分像,夜里就住在前院守门,谁赶都不走。还给哥儿几个都塞了钱,打听小夫人什么时候出门,待人家出门他又跑了。”
入夜,看门的家丁闲谈。
“小夫人知道么?”
“知道啊,小夫人瞧都不瞧他一眼。我看那小子是失心疯,侯府夫人都敢惦记。”
“如此猖狂,赶他走算了,免得日后生事。”
“人手不够么这不是……开春全是病患,城东那个八十多岁的坐堂先生都给请出来了。那小子也确有一手,前日还给我瞧好了老胃病呢,嘿嘿。”
家丁叼着烟叶嚼了嚼,仰头望天,天边一轮圆月,照着江水绕城。
过了前院,绕过厅堂,后院里花荫环绕。
树影里有人影晃动,谁都看不见,假山树石、海棠花簌簌掉落,玉镯子叮铃一声撞在粉墙上,她的惊呼咽进手掌里。
“小夫人,再忍耐些时,快好了。”
他声音旖旎,触感粗糙掌心滑过,惊起涟漪与战栗。此处春情荡漾,她惊惶的神色在他看来又有些别的意思。
“小夫人当真已经忘了亡夫么?那又何必找我做替。人们都说我与他有几分像。”
“别多问。”
她撑着墙壁,也不回头看他,声音冷冷的。
“他做了错事,活该受罚。”
他低头笑,把她抱紧了,池塘后头就只剩水声。
“是。我……他做了错事,活该受罚。”
番外·小楼春雨
“小楼姑娘,柳公子说今夜不来,你还要等么?”
春夜里北曲楼上烧着沉水香,美人们穿梭往复,赤脚踩在桧木地板上。这是歌楼里的暗层,初到金陵的客商就算有巨资也摸不着进来的门路,需得熟人引荐能进入。但从江边船上望出去,却能看见高耸入云的歌楼中煌煌亮起的那一层,像巨龙口中的夜明珠。路过的客商们抬头,就能看见花颜翠钿们靠在阑干边,近得就像邻家多年未见的女孩,又远得像天边握不住的云。
但今夜靠在阑干边上的是个脸上带伤的女孩,她抱膝坐着,江上客船里憧憬夜明珠的男人们不知道,晚上只有犯了错误的歌伎才会被赶到这里吹冷风。料峭初春,隔着霞影纱立屛,里面有多暖,外面就有多冷。
“不来就不来,我才不等他呢。”
她缩在角落,把自己藏到客人看不见的暗处。骄傲地撑着背脊,不让屏风里的看客们目睹她的狼狈。
金陵最大的歌楼名“重泽”。被送进这里的女孩们都是被登入教坊名籍的歌伎,多数人一辈子都踏不出这座楼,或是不想,楼外是一样的屈辱、饥饿、风刀霜剑,只是楼里更体面些,因为上头的人要用她们的体面去赚钱。
但她今夜失去了体面,贵客用碎瓷片划了她的脸。那是金陵最有头脸的客人之一,但杨楼月不领他的情,她忘了太多事,不记得从前自己是谁,却坚持说自己从前是闺阁小姐。更漏响过一声,暗层里的贵客们都渐渐散去。高宪划伤她的脸之后就走了,这不是他头一回恼羞成怒,她很知道怎么惹怒男人。
但有个人不一样。
杨楼月靠在阑干边上,冷风灌进脖子也不觉得凉,只是觉得有点寂寞,像被这人间给忘了。她百无聊赖,把脸搁在胳膊上,没来由地又想起那天,她见到柳鹤鸣的时候。
那是甲辰科春闱的第二年,金陵春雨初霁。宾客们都嬉笑着搂着姑娘进门,一路哗啦啦把纸伞收起,在地板上留下水渍。只有那人是在门外收了伞才踏进来,坐在宴席角落,干净的手指擎着玉杯,笑容温暖,但其实眼神没有温度。那眼神也曾经落在过她身上,为此她将刚学会的新曲弹错了音,再抬眼时他已经不再看她。
后来她听闻,柳鹤鸣是“重泽”的常客,来这里是为找一个故人。故人是谁,没人知道。
杨楼月暗暗地羡慕过那个被他找的人。她也妄想过有人在找自己,那样至少夜里挨了打、伤口发痒发痛时,不会睡不着。
“重泽”的女人都知道,看上恩客很蠢。但“重泽”的杨楼月什么都不是,就算当真看上了谁,也不会有人在意。她的命被攥在高宪手里,他年轻时就以心狠手辣闻名,如今老了,更不会放过要逃出手心的玩物。
她想,近来她频繁地念起他,不过因为这是金陵的春日、因为这是场愚蠢的单相思而已。她和柳鹤鸣之间,什么都不会发生。
更漏响过两声,外头忽地起了喧哗,接着有绣鞋蹭着地板划过的声音,急切凌乱。杨楼月靠在阑干外几乎盹着,黑暗里有声音低低喊她,让她赶紧从外头回去,别触了贵客的霉头。
“我在这受罚,回去早了,嬷嬷又要骂我。”
她又往里缩了缩,而外头喧哗更甚,回廊深处听得见脚步。厚重靴底与绣鞋质地不同,这里的女人都有猫一样的步伐,也辨得清好靴子的成色。来着不是一般的贵人,玉佩铿锵、剑气凌云。
“来不及了,那你好好躲着,千万别出来,听见了么?tຊ”
催她的姑娘脸颊边珠翠晃荡,胭脂涂得凌乱。她叫如意仙,先后被带进这楼里,学不会琵琶,常被嬷嬷将手打得血淋淋,但隔天又忘了疼,吃饭都比旁人多两碗。她想骂她傻,但此时此刻又觉得很温暖,荒野里游魂被叫了声本名的那种温暖。
她回头瞧见灯火微微,有人掀开珠帘,欠身进了厅堂。
满室灯烛都在刹那间被他容光照亮,才晓得她有多想在此时见到那个人。
就算他们之间什么都不会发生。
***
宴席进行至深夜,席上几个都是无聊人。柳鹤鸣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,眼角斜睨着霞影纱立屛后漏出的那截衣带。
夜至三更时终于杯盘狼藉,众人稀稀落落地走,只有柳鹤鸣坐在原处,佯醉。有美人来扶,他也不起,只是顺手掏出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