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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舜晞认得它。
花阿公陪花阿婆卖艇仔粥之前是做旗袍的,给顾客裁剪完旗袍会剩下很多碎料。
各色各样,各种材质。
这些碎料就被花阿公做成四四方方的手帕,再送给花阿婆。
陆舜晞攥紧这小小的、充载着爱的布料。
花阿婆重新给他做了一碗艇仔粥。
“吃吧,多放了虾仁。”
阿婆坐在陆舜晞旁边的小凳上,慈爱目光一如往昔,她问。
“佳琪怎么没和你一起来看我?”
陆舜晞拿勺子的手一颤,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花阿婆不看电视,不读报纸,她不知道陈佳琪芳魂已逝。
“上次佳琪来,说要和你还有宝宝一起回内地,看来她是自己回去了。”
阿婆见陆舜晞不说话,自顾自说。
“上次?什么时候?”
汤匙和碗碰撞时发出清脆的一声响。
陆舜晞看向花阿婆,目光焦急,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。
“那是去年了,去年11月吧。”
花阿婆陷进回忆。
那天天气并不好,阴雨连绵。
路上行人少,愿意坐下来喝艇仔粥的就更少。
花阿婆准备提早收摊回家。
陈佳琪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。
“阿婆,一碗白粥。”她笑着对花阿婆说。
听到熟悉的声音,花阿婆的一句只卖艇仔粥就这么卡在喉咙里。
她也笑着看向陈佳琪,笑着笑着,眼里就泛起泪花。
阿婆一生无子无女,她把陈佳琪视作女儿,她来看她,她自然高兴。
只是越高兴,她就越会想到自己和陈佳琪是见一次少一次。
岁月的洪流无情地推着她们向前,再向前,谁又能逃脱生老病死的纲常?
“怎么只喝白粥?阿婆今天的粥放了特别多好料,你一定喜欢。”
阿婆一半是不解一半是关心。
当时陈佳琪抚摸着小腹,神情是做母亲时才会有的柔和:“阿婆,我和晞哥有宝宝啦,您是我第一个分享的人,您会替我和晞哥开心的,对吗?”
她握住花阿婆布满岁月痕迹的、粗糙的手掌。
“当然。”阿婆又笑起来,她是真心实意为陈佳琪高兴。
陈佳琪握着她的手贴到自己小腹上:“才两个多月呢,您可能还感受不到它。”
当然是感受不到的,但花阿婆就是觉得掌心下有一个生命在迅速地成长,它茁壮又热烈。
阿婆看着陈佳琪,最终把自己手腕上的一个白玉镯脱下来戴到她腕子上。
“阿婆?”她不明所以。
“我没有长命锁,这个还是阿公的妈妈送给我的,现在我给你,希望你和宝宝平平安安。”
花阿婆爱怜地摩挲着陈佳琪的手腕。
“阿婆!”陈佳琪的眼泪夺眶而出,她扑进花阿婆怀里。
“你要等我和晞哥还有宝宝回来。”
她仰着泪痕遍布的脸,依依不舍地看着花阿婆。
花阿婆没有问陈佳琪要去哪里,只是温柔地拍着她的脊背。
“我和晞哥回闽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爸爸妈妈,我们回来就接您一起住。”
陈佳琪最后承诺。
听完花阿婆的回忆,陆舜晞只觉心中百感交集。
懊悔、苦涩、心痛……
“后生仔,佳琪不会再来了,是吗?”
分明是询问,可花阿婆的神情分明是已经从陆舜晞的反常中预感到了什么。
“她……什么时候走的?”
这句话是多么难说出口啊,难到花阿婆顷刻之间就落下泪来。
“年底,跨年夜。”陆舜晞声音艰涩,他不敢看她的眼睛。
“难怪……难怪我梦见她和我告别。”花阿婆捶着胸口,心痛非常。
抹掉眼角的泪,阿婆抬起眼,看向陆舜晞。
“后生仔,你跟我回家一趟吧,有些东西你替佳琪拿走。”
第24章
阿婆的家离鲤鱼门有些距离,推着小摊穿过一条又一条窄巷。
陆舜晞最终停在一间破旧的平房门前。
花阿婆拿出锈迹斑斑的钥匙。
“嘎吱!”陈旧的木门被推开。
映入眼帘的是满院的迎春花。
小小的、黄色的花朵随着一阵又一阵的春风舒展飘扬。
“是老头子种的,我不会打理,可它们春天照样开花。”
花阿婆转过身,对陆舜晞解释。
“很漂亮。”陆舜晞真心实意地称赞。
花阿婆看着明显丢魂失魄的他摇头叹息。
她走进屋里,捧出两套完工的旗袍。
“这是老头子前年给佳琪做的,我这两年忘性大,一直忘了给佳琪。”
两身旗袍,一件淡紫的丝绒,一件杏白的香云纱。
陆舜晞抿着唇伸手接过:“我替佳琪谢谢阿公。”
抚摸着旗袍,他眼前浮现出陈佳琪把这两件旗袍穿在身上的样子。
陈佳琪皮肤白,是那种暖融融的白。
淡紫色肯定很衬她的气色,如珠如玉,像富贵人家捧在掌心的大小姐。
至于杏白色,又会显现出她的另一种气质,清雅婉约,腹有诗书气自华。
“佳琪走了之后,我想了想,还是该给宝宝做一个长命锁,我一个老婆子积蓄不多,这个长命锁也算不上多贵重,但算我对佳琪和宝宝的一份心意,你也替她们收下。”
花阿婆的声音打断陆舜晞的遐想。
她颤颤巍巍地把一个红色的小布袋交到陆舜晞掌心。
“阿婆……”看了看长命锁,又看了看称得上家徒四壁的阿婆家,陆舜晞有些不忍。
花阿婆却把手一挥:“拿了佳琪的东西,你就走吧。”
说完,她就推着陆舜晞往外走。
“阿婆!”在木门即将被关上的一刻,陆舜晞再次喊住她。
他把手卡在两页门之间,神情诚恳:“您和我一起回太平山顶吧,佳琪不是说过,要把您接回家里一起住吗?”
只见花阿婆很缓慢地摇了摇头,她强忍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,勉强笑着。
“佳琪不在了,回那里还有什么意义呢?何况我一个老婆子,自己住着也清净。”
陆舜晞沉默着收回手,千言万语都在一句佳琪不在了里偃旗息鼓。
花阿婆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:“快要下雨了,你赶紧回去吧。”
沉重的木门在眼前无情地合上。
陆舜晞抬头看了一眼风雨欲来的天色,转身离去。
可还没有走几步,他又听见木门再次打开的声音。
他震惊地回头,果然看见花阿婆站在那里。
“佳琪的骨灰供奉在哪里?清明十五,我去给她烧纸。”
忍耐了许久的哀伤在这刻彻底爆发,阿婆泪流满面,声音尾调都在颤抖。
“佳琪的朋友把她带回闽南了,她回到了爸爸妈妈身边。”
陆舜晞的声音很轻,但足够花阿婆听见。
“那就好。”阿婆不住地点点头,好似得到了一些安慰。
陆舜晞也颔首,又向她深深鞠了一躬,再次转身离去。
“等等!”是花阿婆蹒跚着追上他。
一把崭新的雨伞被塞进掌心。
“别淋雨,要好好的,不要让佳琪担心。”
第25章
回家的路上果然下雨,在惊雷之后,春雨淅淅沥沥地飘洒大地。
陆舜晞把旗袍和长命锁整整齐齐地放在副驾驶。
犹如陈佳琪陪着自己一般,他把车开得很慢。
九龙油麻地庙街、维多利亚海港、天文台、金鱼街……
陆舜晞在失去陈佳琪的第42天故地重游。
最后,他在金鱼街买了两尾桃花鱼,还买了一束白茉莉。
“啪嗒。”豪宅客厅的灯被打开。
陆舜晞把旗袍和长命锁放在沙发上,然后在厨房找到一把剪刀。
透明口袋被剪开一个小角,他把桃花鱼倒进空置已久的圆玻璃鱼缸。
看着两条小鱼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,又轻轻地互相亲吻。
陆舜晞心底一片苦涩。
他记得陈佳琪之前很想养在鱼缸里养几条小鱼,但是她不怎么会养,第一天小鱼还是活蹦乱跳,再过几天就会鱼肚泛白,仰面朝天。
“晞哥,我是不是金鱼杀手啊。”耳边响起陈佳琪沮丧的声音。
她捧着鱼缸,一脸闷闷不乐。
他现在很想告诉她:“不是的,佳琪。”
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,陈佳琪永远都听不见了。
翠绿的根茎,含苞待放的纯白花朵铺展在黑色的岩石桌面勾勒成一幅画。
陆舜晞回想着陈佳琪坐在桌前处理花枝的样子。
有时是晴天,在一片金色的阳光下。
有时是雨天,窗外天色晦暗,雨打芭蕉。
她tຊ就静静坐在桌前,慢条斯理地斜剪花茎,再把它们插进细长瓶颈的花瓶中。
每当他回来,总是会闻到满屋馨香。
而这时,桌前插花剪枝的人变成了陆舜晞。
他显然从来没有做过这些。
几剪刀下去,把好好的一枝花剪得只剩下花苞。
这肯定是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