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樾直觉她没说实话,容裳自小便端庄稳重,绝不可能因为肚子饿了就不顾身份仪态将他强拉出百宝阁,尤其是还这般急促,看着……倒像是在躲避什么十分不想见的人。
他越想越有可能,可一船的人都是故交,说不得哪些就是拜高踩低的小人,她不愿意见也正常。
秦樾想着眼神暗了一下,决定一回船就写封信催一催薛京,他不能再看着容裳这么低人一等了,他要尽快把她该有的东西还给她,不管用什么手段。
面上他却十分配合:“你想吃什么?”
容裳只是随口说的,哪里有什么想吃的,怔了好一会儿都没开口,秦樾只得给她递了个台阶:“听说这边有种酒叫绿豆烧,咱们既然来了就去尝尝,如何?”
容裳自然点头,眼下不管是吃什么喝什么,她都只是想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离百宝阁远一些。
绿豆烧是彭城名酒,周遭的酒楼都有售卖,两人就近进了一家,只是夜市热闹,楼上雅间早就被富商豪绅占了,其中必然是有龙船上的人,秦樾但凡开口就会有人让出来。
可他今日不想提自己的身份,就想这么和容裳泯然众人,所以只是选了角落里的一张小桌子。
六年前他所设想的生活便如同今日一般,他那时候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皇帝,只以为自己会科举,做个小官,每日里放衙回来就同容裳一起说说话,说一说衙门里的趣事,也听一听容裳这一天做了什么,遇见什么热闹的日子就这般并肩在街上走一走,累了就在哪家店里歇歇脚,吃一些容裳喜欢的东西。
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些事,他们应该过的就是那种日子吧。
如果自己能早些看清楚自己的内心,他们应该也会过得比现在要好……真的是白白浪费了四年。
他忍不住看了容裳一眼,在桌子底下抓住了她的手,带着几分补偿似的一下一下揉捏他的指腹。
容裳瞪了他一眼:“大庭广众的,十三爷自重。”
秦樾闷闷地笑,手却就是不松开,哪怕被容裳暗中掐了两把,疼的龇牙咧嘴,也仍旧死皮赖脸的抓着。
好在店小二很快送了酒菜过来,容裳这才得以解脱。
她闷头吃饭,秦樾却不依不饶,总在桌子底下逗弄她,气得容裳咬牙切齿,忍无可忍之下抬脚狠狠踩在了他脚趾上。
秦樾疼得额角一跳,强忍着没有叫出来,好一会儿才习惯了那阵疼。
他大约也知道自己的举动有些过火才会让容裳如此,琢磨着做点什么好让她消消气,冷不丁听见外头有人在叫卖花卉,当即来了兴致,起身就要走。
可就在这档口,容裳却一眼瞧见了那妇人抬脚进了酒楼。
第234章我明明记得你很节俭
她浑身一个激灵,一把拉住了刚起身的秦樾:“你去哪里?”
秦樾垂眼看了看她紧绷的手,心里略有些困惑,他只是想出去一趟而已,容裳怎看起来这么紧张?
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解释了一句:“自然是看你生气了,想去买点什么来讨你高兴。”
容裳仍旧紧紧抓着他,不给他半分回头的机会:“我高兴得很,快吃吧,吃完我们就回去。”
她给秦樾夹了筷子菜,抬眼巴巴地看着他。
又是这种目光,秦樾根本拒绝不了,虽然心里仍旧困惑她态度的古怪,身体却本能的选择了听话,他再次坐下来:“好,我们吃完就走。”
容裳松了口气,注意力从那妇人身上收回来,落在了秦樾身上。
比起盯着别人看然后被秦樾发现端倪,盯着他不让他回头显然要简单省事得多。
好在那妇人只是来买了一壶绿豆烧,很快就走了,容裳这才放松下来,琢磨着和秦樾回龙船,再这么闹下去,她也扛不住了。
可秦樾难得能和她出一趟门,并不想如此潦草的就结束,容裳怕被他看出问题来,只能硬着头皮又陪着逛了两家店面,却是他说了什么都没注意,因为那妇人冤家路窄的,不管他们去哪里,她总会跟过来,到最后她实在忍无可忍,索性一咬牙扭伤了脚,秦樾这才打消了继续闲逛的心思,背着她回了驿馆。
只是驿馆里头却十分热闹,蔡添喜带着玉春,钟白带着几个禁军正窝在驿馆大堂里收拾东西,桌子上凳子上地面上到处都是盒子,两人根本无处落脚。
容裳愣了愣:“这是怎么了?有人送礼?”
钟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,目光幽怨:“秦姑娘,您这怎么还明知故问呢?这不都是您买的吗?我这写册子写的手都麻了。”
容裳听得目瞪口呆,她买的?她什么时候买的?她怎么不知道这件事?
她满脸茫然:“莫不是有人送错了地方?我不曾买……”
“没送错,”打断她的是秦樾,对方凭着一双长腿,灵活地在盒子箱子中间穿梭,找到了一张椅子将容裳放了下来,这才接茬道,“都是我们一起选的。”
容裳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:“我们……一起?”
她为什么完全没有这段记忆?
她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和秦樾一起挑选过东西,她一路上都在防备不让秦樾看见那位……
等等!
她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片段,百宝阁的时候秦樾似乎的确问过她什么东西好不好,她当时看都没看,十分敷衍的嗯了一声……
她看向秦樾:“我说嗯你就买了?”
秦樾很是理所当然:“你都嗯了,这还不够吗?”
容裳被噎的一时没能说出话来,她明明记得秦樾不是这么铺张浪费的人,甚至有些时候他是十分节俭的。
当初就因为她做主给后宫的娘娘们送了东西,他心疼得当即就分了她的权,可今天怎么……
“这么多东西我哪用得完?快让人送回去退掉。”
“我不,”秦樾拒绝得义正严词,“让人送回去我的脸还要不要了?”
容裳又是一噎,很是为自己之前的敷衍懊恼,她不知道秦樾骨子里也是这么大手大脚的人,早知道这样她怎么都是会分一缕心思在他身上的。
眼见说不动秦樾,她只得将目光落在钟白身上:“钟统领……”
“秦姑娘你别找我,我不去,”钟白把头摇成了拨浪鼓,“我还想趁着南巡,船上有姑娘的时候找个媳妇呢,我这要是去退了货,回头传出去了,我多丢人呐。”
容裳:“……”
就退个东西有什么好丢人的?!
容裳深吸一口气,撑着椅子站了起来:“我自己去。”
秦樾一把勾住她的腰把她抱起来上了楼:“买都买了,怎么好和百姓争利?秦姑娘,这可不是大家所为。”
容裳气地锤了他肩膀一下:“什么大家小家,哪有人这么糟蹋银子的?”
便是她金尊玉贵被娇养的时候也不曾这么花钱如流水。
秦樾也不恼,把她放在床榻上俯身压了上去,脑袋搭在她肩膀上闷闷地笑。
他是真的高兴。
兴许在容裳看来他的确是有些铺张了,可她不知道自己看见这驿馆里有那么多属于她的东西心里有多高兴。
他无法形容自己得知容裳的行李只有那一个小包袱时的心情,只觉得心口空的发慌,眼下那么多东西买回来,他那空虚的心脏才算是被填满了。
仿佛只要这里填满了容裳的东西,就会将她牢牢留下一样。
可这样的心思他不能告诉容裳,所以只能自己暗搓搓地高兴。
容裳果然是被他笑得莫名其妙,索性不再理会,反正买都买了。
“那就留着吧,往后说不定用得到。”
东西她不会带走,蔡添喜和钟白不说旁人也不会知道这些东西是买给她的,只要带回宫,随便送给谁都能讨得对方欢心,如此也不算浪费。
秦樾没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,还腻歪在她身上不肯起来,容裳只得推了他一把:“皇上洗漱歇着吧,明日不是还要早起去兰陵吗?”
说起这件事,秦樾总算正经了些,他翻了个身躺在床榻上:“是要回去,六年了……”
打从元安十八年上京入秦家家学读书,他就没回过兰陵,直到十九年开春他与容裳定下亲事才再次折返,主要是想请萧家长辈来为他提亲;也是祭拜禀告母亲,说自己要成家了。
他当时以为,自己再次回去会是带着容裳一起,却没想到那之后竟再没机会,直到今天。
一宿无眠,他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年幼时候母亲略有些模糊的脸,他不善丹青,也就从不曾留下母亲的画卷,可有些人不用画就会根植在心里。
他耐着性子等了一宿,鸡一叫就坐了起来,得益于以往他曾经无数次将容裳撵下床,他这一动容裳也就跟着醒了。
秦樾有些过意不去:“我们坐马车去,你可以在车上再睡一会儿。”
容裳摇了摇头,她也不算是被秦樾吵醒的,她心里惦记着那位妇人,这一宿睡得也的确是很不踏实,对方应该是住在这里吧,等离开彭城就不会遇见了,那时候她就能睡安稳了。
她起身换了套十分素净的衣裳,等出门的时候钟白已经套好了马车,见两人出来连忙迎上来:“都已经置办齐全,可以出发了。”
他说的置办是指香烛纸钱,钟白对这位萧懿夫人是见过几面的,她临死前有段时间很频繁地进出过萧家,现在想来,可能是知道自己不大好,在托孤。
钟白心里有尊敬也有怜悯,东西准备得都很足,他也希望这位夫人在九泉之下能过得很好。
马车咕噜噜往前,逐渐穿过彭城和兰陵的交界,进了萧家的地盘,又穿过修建的十分宏伟繁华的萧氏祖坟进了荒芜的后山,一座勉强算是体面的墓穴出现在钟白眼前,隔着十几丈远他就停了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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