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说,如果是在陵江,总会再见的。玉笙便也没有再提这件事。
之后的数日里,各房间里都开始盖上防尘套,他们时常要用的东西也收拾起来搬离,仿佛一切都又回到她刚来的时候。
前门两侧的两棵枇杷结了满枝金黄的果实,走时看见,便不禁觉得可惜。其实这么些年,她从未完整地熟悉翼州府,她熟的只是这几条路、这座宅院和几个人,还有笼统见过的整座城的模样。
但这已经足够让一个人回忆起一整座曾路过的城时,栩栩如生,在记忆里,连曾经没有了解过的部分都将因为几处熟悉的存在而变得亲切,令人像爱一个人一样爱着一个地方,而它往往比人更沉重。
泠乐探头看着来往的旅人,好奇都藏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,直至门被合上,她又转过去看着窗外。
火车开始抖动身,缓缓向前,沿来时的路回去,玉笙也由不得欣喜,仿佛她真的要回去了。
只是等坐到午时,两人的激动都消磨完全了,泠乐甚至睡了去。
彼时一阵敲门声激散了厢里的宁静,门推开后一位妇人装扮的女人恭敬地颔首示礼后才道:“真是叨扰了,适才见二位是带着孩子的,便想着来问一下太太您可有带乳粉,我们出门时忘记带了,这会儿被孩子闹得不行。”
玉笙了然,应道:“实在不好意思,我们家孩子已经过了喝乳粉的年纪,您看牛乳可以吗?”
“可以可以,我在这边问了一圈都没有,又不敢给孩子喝这火车上的牛乳,真是太感谢您了。”
玉笙从包里拿了一瓶早上出门时备的牛乳送给了那太太。
“你几时备的牛乳?”
“早时让人备了两瓶,这年头什么都能掺假,这外面卖的牛乳掺水兑米汤的都算是有点心的,有些无良的商贩还会往牛乳里兑白灰膏,谁还敢乱买呀。”
她的控诉陡然让厢里的气氛醒了过来。钟徊问是:“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?”
“这大家都知道啊,当然,除了你之外。”
“你这是什么语气?人都有不知道的事,我知道的别人也未必知道。”
“比如呢?”
“比如……你现在是想套我话,对吧?”
玉笙还作没有这回事地抬了抬眉,只道:“谁要套你话了?”
两人正说着,敲门声又起,她再次开门,那位太太又出现在门口,她送来些香蕉和梨以做谢礼,身旁跟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。
“您太客气了。”
“这外出带着孩子就是不方便,若不是您送的牛乳,我这会儿还被孩子闹着呢。”她格外热情地向玉笙介绍,“我先生姓胡,在陵江做生意,这位是我小妹,香意。”
“胡太太,您叫我玉笙就行。”
“你们一家子也是要去陵江吗?”
她颔首作应。
“现在去陵江的人是越来越多了,那我们就不叨扰了。”
两人适宜地离去,玉笙站门口看了一会儿才回来坐着。
“要不给我抱一会儿吧?”
“没事,不然一会儿又该醒了。”钟徊换了只手,继续抱着。
时间一直到晚上的七八点,他们才抵至陵江。彼时天色暗下,以前宁静的城,只是三四年的光景竟也完全变了模样。
“我们去哪里?”
“去我们以后住的地方。”
泠乐伏在他肩上不再应,到了目的地也仍是无精打采。
伫立眼前的是一座粉墙围护的公寓,正门两侧悬着枫藤,车开进去后,得见前庭的花园,沿墙盛开的蔷薇,香气四溢,将人浸泡其间,进门的路两侧光照的地方还见种着洋玫瑰。
“我们到家了。”钟徊放下了泠乐。
母女俩都不约而同地打量着这新家,还显得拘谨。
“先去吃饭吧,在饭店订了几道菜tຊ送来,应该不用热了。”
他边说着便脱去外套,领着泠乐往饭厅去,玉笙站客厅的落地窗前看了会儿外面正对的花园,才也跟上前面的两人。
第38章新城旧象
在陵江天气暖得快,才是暮春时候,便已觉得热了,园中氤氲着的蔷薇花香,经过热气蒸腾,愈发浓郁,连同客厅也浸着这股香。
“我抱去房间里睡吧。”
宝珍从她怀中抱走了泠乐,玉笙坐直揉了揉胳膊,将杯中最后一点酒饮尽,才起身回房收拾。
她原是要上午出门的,但因为慧妈妈没有来,泠乐越来越粘她,只得将人哄睡了才好。
“您现在去,人家还在吗?”
宝珍问此,玉笙瞧了瞧手表,继续戴耳坠,道是:“你没见识过她们打牌,这才还不到两个小时,哪有这么容易散场?”
“太太您还真是哪儿都能融啊,太太夫人、小姐少爷,连上街时和店家都能扯上几句闲话。”
她洒了点香水,含笑说:“交谈是件容易且生趣的事,使一个人觉得满足或快乐的点是千奇百怪的,那可能是一种语气、一句话、一种感觉、一种状态、一个念头或者某一刻、某一人、某样东西,乃至一条路、一阵风、一片云……有些人可能会为其中一样,单单一样,决定孤注一掷,甚至生死,而无论这一样是什么,他们都是出色的赢家。”
“太太……”宝珍被她一连串匪夷所思的话堵住了思绪,不知所言。
玉笙回过神,有所反应,随其低头闻着手里的香水,垂眸低语道:“近来在读一本,别出心裁的书,有点魔怔了。”
“什么别出心裁的书,要叫您在这样的时候也由不得浸入其中?”宝珍打趣说。
她抬眸来,衔笑看着她——“你有作一场如实又如幻的梦时突然清醒过来的时候吗?”
宝珍也望着她,迟疑了一会儿才点头回应她。
“那于你会是什么样的感觉?”
“……半晌分不清虚实,甚至一度心生怀疑是醒后所面对的才是梦,直到天完全亮起才确定自己是真的醒了。”
“或许,它便是这样一场梦。”
她这样说,宝珍还是不太明白,可她已然飘去,轻薄的半袖旗袍盛满金阁牡丹,融进了满园春华。
此番她要去的地方不算远,便是位于这附近的陈公馆,玉笙上次在路上碰见陈夫人,才发现竟是当年在金鹤酒楼唤她一起打牌的那位,不抵她热情邀请,玉笙也应了邀。
这片的公寓都是近年来才建的,故而都大同小异,陈公馆也不例外,只是进门前经过的竹林格外别致。
踏上石阶,净白的地板映出修长的影,不同于多数女子优雅轻盈的小步子,点地的轻声似有似无地挠人心,她总是信步稳健地走,鞋跟实实触地碰撞的脚步声是直击人知觉。
陈夫人组的牌局行到正热闹处。
“钟太太?还以为你不来了呢。”陈夫人赶紧来迎人上坐,忙于牌桌的太太夫人抽闲抬头打量。
“我这刚到陵江,正愁没地儿解闷,怎么能错过您的邀请?”
陈夫人笑是:“那可随时来找我们呀。”
“等的就是您这句话了。”
“这么些年不见,钟太太到底是一点没变。”陈夫人拉着她手拍了拍,随后便叫桌上一位有些眼熟的小姐让位,“香意,你给钟太太让个位吧。”
玉笙这才认出她来,只是她先道:“我们还真是有缘啊,钟太太。”
她将她们的巧遇简洁地讲了一遍,随即便让出了位来。
玉笙有段时间没有摸过牌了,打了几圈都输得干净,而在后一局,香意站在她旁边,几番示意着她打,没过一会儿输掉的筹码,大半都又回来了。
“钟太太平时都不怎么打牌吧?”
“没有,以前是经常打的,后来就少了,故而有些生疏了。”玉笙理着牌,手也逐渐熟稔。打麻将是她最先学会的一项娱乐,那时姨妈总是在家里设局打麻将,有事或缺人时就叫她顶上,久而久之,她便也熟练了。
香意瞧着那匀称纤长的手,一只戴着宝石戒指,一只又戴雕花夸张的金指环,腕上价值不菲的手表套着,只是这样的手熟稔地转动起麻将来,反倒是透出一种沉淀的活泼俏皮。
“钟太太这手当真是我见过的中最漂亮的了。”
桌上的人也由不得投去目光,玉笙笑道:“是嘛?我以前也喜欢看人家的手,喜欢她们染红的指尖。”
“钟太太喜欢的还真是别树一帜呀。”陈夫人接话道,玉笙抬眉点点头,目光瞧着自己的牌打,嘴上的话自行流出——“喜欢的事物总有相近之处嘛。”
“那比如这于钟太太而言,与钟先生有何相近之处呢?”邹太太打趣说。
“相近之处……那许是,二者都点在了令人欢心,又留余遐想的地方……”几人不解其意,但玉笙眼睛只专注于她的牌,旁人欲想再开口问,却见其喜上眉梢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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