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人便站在连廊下聊了许多话,这是相处半年多来从未有过的,脱离这层关系竟让他们在彼此身上看到了更多可能,而在这样辽阔的时刻,只论情爱也免不得违和、狭隘。
连不甘也作遗憾,似是晨起看朝霞的遗憾,过去了便是过去了。
玉笙没有再去过乔山的公寓,棠妈收拾来她的衣物也回了周家的宅邸。
“周小姐,二爷让您一会儿过去一趟。”
她放下书,清清嗓子,走到棠妈身边来,含蓄地问道:“棠妈,你在乔山时,有人来找过我吗?”
棠妈心会,抬眸朝她看了看,摇头说:“并没有人来找过您。”
玉笙神色暗了些,扭过头去,问起周锦言找她去的事由。
“是四小姐回来了,”棠妈稍作停顿,随即沉声道,“听说是梁三少在外面养了个女人,两人正在闹着呢,您一会儿过去时便少说些话。”
“养了个女人?”
“是啊,听说那梁夫人还让四小姐别与梁三少为这事吵闹,四小姐一气之下这不回娘家来了?现在还哭着哩。”
玉笙看着棠妈,眼神有所思,自顾自地说:“四姐姐不是有了身孕吗?”
“这与身孕也没什么牵扯,过些时候便还是要回去的。”
她迟缓地移去目光,视线穿过窗棂,漫无目的地在院中游荡,俄而又自言自语:“若是有别人的话,那还回去做什么呢?”
“周小姐年纪还小,自是对这样的想法深信不疑,等您也到了那个时候,便会知道除了回去,没有其他路可走。”
“是吗?”
棠妈拿上收拾完的藤条箱便要出去,临走前提醒她可以去了。玉笙弯腰伏在沙发背上不动,直至棠妈又进门来,催促她要快些去。
从西院过去的路没有一个人影。彼时已是傍晚,厚云拢在天边越压越低,天色惨淡,似是置于净白的纸上,所有事物都只余炭笔涂抹的暗色,暗淡地炙人,风吹来,也觉得是闷重的。
“沙沙、沙沙……”
远处的林子晃得厉害,热风卷起漫天灰白的气雾,廊下绿叶铺地,热流似是从地下升腾来,钻进衣衫,渗出一身汗。
“哒哒哒……”
檐上一阵闷响,突如其来的雨从上而下倾倒,不过几时,将那股热流浇灭得彻底,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味。
玉笙跑进正堂的檐廊下,裙角已沾湿。
“五小姐。”
前堂里走过的佣人恭恭敬敬地向她作礼,玉笙回头看着那小步跑出去的一行人,心有疑惑,待她绕进门,才知事因。
大大小小的礼从檀木桌上放到地毯上,进进出出的人还在往屋里搬着。
从里屋出来的两丫环交头私语说:“四小姐出嫁时都没有这么多聘礼……”
“五、五小姐。”
两人见她站在那头,立即站直了腰问候,玉笙绷紧了下巴,看了她们好一会儿,才问:“这是何人送来的?”
“是钟先生的聘礼。”其中一人邀功似的回应她。
玉笙心头一沉,身体也觉得沉重,她像是后知后觉出嫁这件事,倒也不是后悔,只是觉得它庄严得似要叫人撑不起来,令所有路都堵死。
他是个客气的人,总会加倍奉还上别人的人情,将一切可能的牵扯都斩得一干二净,事后的对错便也无可从他身上深究。
若只是为情意,他不会以此繁琐冠以它庄严。
他要还她什么呢?
“……五小姐?”
玉笙眸光微颤,回过了神,沉着脸进到里面。堂中已集聚了周家所有人,几人神态各异,唯独没有一人是高兴的。
三太太捏着嗓门先道:“玉笙来得正是时候,瞧见外面那些礼了没?那都是钟先生送的聘礼,到底是新贵财主,出手就是阔绰,这放眼整个燕台,也没几个敢这么大手笔的了。”
“到底是初来乍到的,”周士诚笑容轻蔑,揶揄道,“也只有这些没什么根基的新老才会用此俗不可耐的方式,又怎会知道,在燕台,任何聘礼都远不及一个家世?”
“虽没有家世,能出此重聘也算是有心意了。”周夫人随即出言缓和,但话锋一转道,“不过,出这么些,是要叫外人如何看待我们周家?是说我们为了钱,将女儿嫁给一个初来乍到的财主?”
玉笙胸口闷得慌,尤其是这没完没了的雨声,令人愈发焦躁不安。她垂眸盯着地面,也直言道:“您说的是,周家门第如此,自是不能叫人笑话了去,不然叫人退回去吧。”
周锦言应声动了动神色,适才冷嘲热讽的人也即刻变了脸色——周士诚先说:“这答应了人家的事,突然出尔反尔,更会叫人笑话。”
“是啊,原是你要吵着与其结婚,如今与陆家的婚事也作废了,顺了你的意,怎能又由着你胡来?”周夫人严声道。
“我能对周家的名声有什么威胁呢?我又不是周家的人……旁人不清楚的事实,难道我自己还不清楚吗?我也不曾想过要什么配得上你们的婚事,这婚就不劳你们费心费力了。”
她漠然说此,便转了身,只是刚迈出一步,身后的人突然喊住她。
周锦言说:“在燕台,你早该想明白会是如何结果。”
“……您错了,我并没有为自己的决定后悔,只是忽然发觉……”话头哽在喉中,许久才缓出口,“发觉这份遗嘱真的很贵重……所有人都好喜欢它,是我沾了它的光。”
“玉笙……”
“你拿着它走吧。”那隐忍哭腔的声音倏尔恢复如常。
玉笙走出正堂,与搬着聘礼的家丁擦肩而过,朝大门行去,孑然离开了周家。
第25章事外之事
雨下得急,路上的人走得也急。
她沿着人家的屋檐走,湿了半身,如常蓬松蜷曲的头发沾了雨水,贴紧头皮,尾端耷拉在颈间,发尾凝了雨滴,全数晃进衣襟里,湿了又湿。
玉笙什么也没有想,甚至走哪条路都不曾去想,但她的路如何走,终究都通向了乔山。
乔山公园里再不见成堆的人,被摧落的绿叶沾湿贴地,粘了泥印,缺了棱角,仿佛历经沧桑,终于残破也坦然地结束。
她看着走了无数遍的路,有所心安。玉笙想着她的房子,便不由得加快了步伐——房子一旦离开了人就会老得很快。
走过坡路,她看到了她的房子,见它安然无恙,许是喜悦过度,竟要令人热泪盈眶。
玉笙冒雨跑进屋檐下,慌慌张张地翻开包来找钥匙,可她找了又找,也不见钥匙,索性将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,蹲下来再找。
彼时,雨幕里驶来一辆车,树影挡着,雨声掩着,她没有察觉,直至影子倒到门前,忙乱找钥匙的手陡然僵直。玉笙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贴在脸上的头发,神情轮换几番,才起身来。
车门从另一边打开,伞面伸出了车顶,伞下掩着的人转而走过来。
“你怎么……这样回来了?”
玉笙神色安静,抿在一处的嘴唇轻微地动了动,似是有人伸手扼住喉咙,她低头清了清干涩的嗓子,才又抬头来回应:“我忘了拿伞。”
钟徊余光扫过地上的东西,又道:“看来是不只忘了拿伞,先去我那儿吧。”
“不用。”她断然回绝,倾斜过去的眸光随之一愣,眉心轻皱起,玉笙注视着他的眼睛,像是在找什么,而后又如常地说,“您送这么些东西过去做什么呢?”
他停顿了有时,随即说:“我们不是要结婚吗?这是应该有的东西。”
“我什么都没有,但也什么都不缺……情意于您并非是什么必要的东西,于我也不是,我也不觉得与您所有过的一切,让我失去了什么,所以,补偿是没有必要的,既是没有必要的东西,又何必……何必损失了财物又叫他们来作贱?”她低头去掩着眼里晃动的泪雾,声音却还如平常,“什么都会过去的,所以没有什么是必要的拥有……我不曾强求他们为我停留,又怎么会去强求你?”
她说罢,颤抖不止的身体忽然便镇定了,深呼一口气,似也放下了。
玉笙双手交叠,指腹轻抚过那戒指,渐而握住它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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