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想起在冷宫里看到的那片最绚烂的夜空。
卫寂的目光一下子闪躲了起来。
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,含糊不清地说了句「以前试药的时候不小心吃了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草药」。
被他这么一提醒,我这才嗅到卫寂身上淡淡的药香味。
我灵光一闪,呼吸都有些急促了起来:
「你去当药人了?」
药人因着常年浸泡于各种草药和毒药中,身上某处都会发生一些变化。
药人百毒不侵,其血亦可解百毒。
我先前听闻暗司有试过训练一批药人暗卫,但损失惨重。
而卫寂——
卫寂下意识地别过头。
他看天看地看裴景,就是不看我,仍在嘴硬:「什么药人?我听都没听过!」
可这人实在太不会撒谎了。
于是我看了眼裴景。
他似有所感地抬头,望向我那一眼有挫败,有痛苦,有挣扎。
更有一种再也看不到希望的绝望。
我心一颤,突然想到一个细节。
「卫寂,」我叫了他一声,「你低下头来!」
卫寂下意识地低头。
「小殿下要做什么?」
我抓起卫寂的头发,往他的耳后瞧去。
——那里有颗小小的红痣。
分明不起眼,但此时却近乎要烫伤我的眼。
17
被救出牢狱的那一夜,我其实自己也挺糊涂的。
因为我曾经的旧部几乎全都被沈萱杀了个干净,仅剩下来的那些也几乎被我下了命令,不许过来送命。
可那夜却有一个自称我旧部的男人过来劫狱。
我被沈萱下了毒,身子无力。
于是那个人便划破手掌,哄着我饮下了他的血。
「喝下去就不痛了。」
他毁了容,连嗓子都是干哑难听,可在我不肯喝血哄我时却极尽温柔。
这人还拿出了我曾经亲手做过、要送给裴景当生辰礼物的小木剑。
木剑下缠上了暗红色的剑穗。
但他只是在我面前晃了下,然后就很快地收了回去,小心翼翼地护在心口的位置。
他说:「殿下,我们该回家啦。」
于是我被他抱着出了牢狱。
夜色之下,我隐约地瞥到他耳后的一点红痣。
可这人最后还是食言了。
他没有成功地带我回家。
他倒在了拦着裴景的路上。
「殿下,」浑身是血的男人最后朝着我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,「大胆地往前走,不要怕。」
他的手还紧紧地抓着裴景,然后被裴景一根一根地折断。
于是他用了他身体上所有能动的地方去拦着裴景。
于是我头也不回地往前跑,跑到几欲窒息,喉咙处满是血腥味。
可我还是被裴景抓到了。
其实在跳下悬崖的那一刻,我内心是轻松的。
我甚至想着,说不定我等会儿就会见到那个比我死的早了一些的丑八怪。
然后问问他,他到底是谁。
18
我没想到会是卫寂。
可是这个答案却又让我感觉并不是那么意外。
「小殿下?小殿下?」
上辈子的小太监卫寂在陪我的时候,也是一口一个小殿下。
也只有一个卫寂敢这么称呼我。
可是那夜他却只是唤我「殿下」。
——他并不想让我认出他来,于是那声声「殿下」恭敬而又疏离。
「小殿下!」
带着粗糙触感的手碰上我的脸颊,却又小心翼翼地不敢冒犯更多。
「您别哭啊!我知道我长得没那么好看,但也不至于把您吓哭了吧?」
卫寂是真的慌了。
他手足无措地想要从自己身上找出帕子来,但大老粗的一个人哪会有帕子?
于是他最后干脆一咬牙扯起我的袖子:
「我衣料粗糙,小殿下皮肤嫩,就先用这个擦擦吧!」
我差点被卫寂气笑。
眼见着这笨蛋真要扯我袖子来给我擦眼泪,我连忙抬手扯了出来,胡乱地用手背擦了擦脸。
冷哼了声:「我没那么娇贵,用手擦擦就行了。」
卫寂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。
可我分明听到这人又小声地嘀咕了句:「可我想要小殿下娇贵些啊。」
我呼吸一窒,只觉得方才压抑下的情绪又要上来了。
于是我恼羞成怒,干脆狠狠地踢了卫寂一脚:「卫寂,你又骗我!」
「我哪里敢骗您啊!」
卫寂故作夸张地抱着脚跳了起来,大呼喊冤。
可那双琥珀色的眸底却盛满了细碎而又醉人的笑意。
我又突然想起了卫寂那日说的话:
「哟,我终于瞧见小殿下生气的模样了。」
「这个年纪的小姑娘,就应当多生生气、发发火才正常嘛!」
这个人、这个人真的是——
无法无天!
胆大妄为!
我抿了抿唇,只觉得眼眶发热的同时,耳后也跟着发烫了起来。
于是我只能看向裴景,强迫自己分散注意力。
「把他带走,本宫亲自审问。」
——我会一点一滴地把这些错都纠正过来。
19
暗卫的体质的确好得惊人。
我只是让人简单地给裴景处理了下,让他有力气回话就行。
而裴景没有一丝挣扎之意。
甚至都不需要我动用刑具,这人便把他知道的都告诉了我。
在沈萱登基后,他曾偷听到沈萱和曾经的怜贵妃的对话。
那时的怜贵妃已经是怜太后。
按照她的说法,我们所存在的世界其实是一个话本子。
怜太后是异世而来的人,知晓这个话本子里所发生的一切,也就是有了所谓预知的能力。
她的女儿沈萱,是这个世界的天命女主。
而我则是话本子里阻挠她登基成女帝的最大障碍。
听上去匪夷所思,但却是能够解答我先前所有的困惑。
比如我曾经给裴景的令牌。
那令牌是阿姊留给我的。
太子手下有一支无人知晓的精兵,英勇骁战。
虽只有百人,但可对万敌。
而那支精兵全是由女子组成,听令牌行事。
彼时沈萱凭借已知之事,处处破了我多年的准备。
我虽有后手,却也是负隅顽抗。
黔驴技穷之际,我把令牌留给裴景,让他带着我公主府内的老弱病残先离开。
可我没告诉过裴景这令牌有何用处。
我让精兵护在他们必行之处,等看到了裴景身上的令牌,这些人自会护着我公主府内的人。
我原是想,裴景留在我身边多年,对公主府也应当是有了一定感情了。
他会带着我府内的人走那条路。
只需那一段路就好了。
更何况,公主府内的人对裴景都很好。
可我却算错了那一步棋。
——裴景把令牌给了沈萱。
对别人而言,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木牌子。
可沈萱却知道如何用,又知晓如何找到那支精兵的联络点。
她虽不能让那支精兵听她行事,却能用令牌命令精兵解散,不得搭救劫狱。
我在牢狱中时,沈萱出于上位者的骄傲,得意地告诉我这些战士们的最后下场——
一个个地被废了武功。
大部分都自尽而亡,剩下的一批人也被她发卖沦为妓子。
沈萱真的很知道要如何激怒我。
她在我气到浑身颤抖时,又用着那副悲悯而又了然的模样看着我。
——就如同她早已经知道她是天定的女帝,而我注定要被她踩在脚底下。
「沈蓁,我不会让任何一个威胁到我的人存在,哪怕只是稚子。」
「我将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女人,没有人能越过我。」
沈萱高高在上。
20
虽然我已经在重生后,尽力地打乱了上辈子会发生的事情。
可听裴景说出来,我依旧会气到浑身冰凉而颤抖。
「那你身上的伤疤呢?」
裴景沉默了下来,半晌后才干哑着嗓子开口:「是怜贵妃。」
还是那对母女。
或许连当时卫寂为什么不在也有了很好的解释。
——这两个人从很早起,就凭借着自己所知道的事,任意地操控着别人的人生。
我没让卫寂一块进来审问。
哪怕这人耍着无赖,用了各种法子,我也没应允。
卫寂是这辈子的卫寂,他再也不会经历上辈子的事情。
「所以在这次本宫没要你之后,沈萱开始慌了。」
我轻笑:「不过本宫好奇,你既然也已经重生了,为何不把这一切告诉沈萱呢?」
「毕竟现在许多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。她若是失去了那预知的能力,可很有可能死在本宫手上啊。」
先前一直很冷静的裴景突然激动了起来。
他挣扎着想要起身,扯动着身上的铁链「哗哗」作响。
「不管您信不信……」他大力地喘着粗气,原本处理好的伤口又渗出血来,脸上的神情痛苦而绝望,「殿下,我从未想要过杀您。」
裴景说,他身边一直有沈萱的人跟着。
他那日只是想要借机趁着夜色带我离开而已,他甚至算好了那一箭并不会伤及我的性命。
但他没有想到我会选择跳崖。
「殿下可以利用我——」
裴景打碎了自己的傲骨,卑微怯懦地将自己的所有都双手捧着献给我,只是为了得到一丝怜悯。
他疼得弓起身子来,近乎喃喃地重复了一遍:「求殿下,利用我……」
「可是裴景啊,」我站在离他不远的距离,垂眸俯视着他,一字一句,「本宫并不信你。」
裴景所有动作都一僵。
「你说的对本宫的愧疚也好,对本宫的爱慕也罢,包括你之前说的每一个字,本宫都不信。」
他近乎失神,浑身似乎冷得在发颤:「殿下不信我……」
「是啊。」
我笑眯眯地点头,像是先前用着匕首刺入又狠狠地在血肉之中转了一圈:「本宫从来不会相信一个背叛者的话。」
「更何况即便没有你,本宫亦可将那沈萱千刀万剜。」
我想起我公主府上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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